燒不盡的野火

圖一1/25埃及警察日，數萬人民上街遊行標榜The day of revolution，要求總統穆巴拉克下臺。

走上街頭的瞬間，聽見心臟噗通噗通的跳動聲，是膽怯也是激情。眼前這把野火從亞歷山大蔓延至整個埃及，數十萬人民上街遊行，為2011年初下了血和淚的註解。

”Don’t wait here”鎮暴警察喲聲斥喝我。

1月25日下午兩點鐘，臉書(註1)上喊出埃及人站出來，成千上萬團體、民眾連署表明參加。只是誰也沒想到，民眾真的從四面八方湧入解放廣場，唯一被我料到的是埃及人愛遲到，直到三點鐘示威隊伍突然從車陣中現身，口號聲響徹雲霄。一輛輛的軍警車、消防車早已嚴陣以待，昨晚更在開羅市區街口佈滿警線，政府上緊發條，深怕Tunisia茉莉花革命(註2)重現埃及。

我心裡嘀咕著，這把野火燒的起來嗎?

只見警察用一波波水柱攻擊人民，個個被摧淚瓦斯嗆的眼淚直流，憤怒的民眾搶奪警帽、盾牌以示回擊，婦女們撕聲力竭的喊著”穆巴拉克，下台”，不分宗教、種族、男女老少、老弱婦孺、本地人和外地人，爭相加入示威行列，抗議執政30年不衰的總統穆巴拉克，貪污、腐敗。當人們在Mogama公務員(註3)大樓前示威時，當下心情極度激昂澎派，數月來被辦簽證公務員搞得烏煙瘴氣，沒錯，It’s time to change。

圖二背景為Mogamma公務員大樓，與上街遊行民眾。

回朔跨年夜，亞歷山大城The Two Saints教堂遭受自殺炸彈攻擊，造成27人死亡，上百人受傷，”身體被炸的支離破碎，牆上佈滿著血肉”，倖存者哀慟回憶現場的畫面。從1977年至今數十年，埃及著名廣場Sayeda Aisha Square,Al-Aahar和Abel Moneim Riyad Square都曾是恐怖主義的標地物，矛頭無不指向極端穆斯林份子。然而，大部分穆斯林、基督徒民眾團結起來，表達United we stand, divied we fall(註4)。

到底是誰攻擊The Two Saints教堂， 政治評論家Ammar Ali Hassan(註5)提出三個指標，第一、自911恐怖攻擊，歐美國家密切關注端穆斯林團體，斷絕其資金來源，飽受監視。另一方面兩大極端穆斯林團體，Al-Gamaa和Al-Islamiya(The Jiha)雖提出崇高遠景卻未能實現，青年轉而投身小團體，為憤怒找宣洩的出口。第二、穆巴拉克時期，宗教保守主義與暴政相互掛鉤，信徒被灌輸服從國家意識。極端團體對政府說詞早已不耐煩，反抗國家機器，因此伊斯蘭基本教義團體難咎其責。第三、外國勢力一手顛覆埃及國家安全和穩定嗎?

以色列情報局Mossad到歐美戰略專家，布下天羅地網監察Al-Qaeda，反倒是極端團體藉此茲事並逃脫法律責任。

埃及政府緊急宣布將擬出興建教堂、保障基督徒安全等憲法草案，事實上，埃及需要學校、醫院和公共設施，而不是成千上萬的清真寺或教堂。The Two Saints教堂如最後一根稻草，民怨一觸及發。30年來科普特基督徒(註6)遭受諸多不對等待遇，今年7月初亞歷山大發生，某教會男子被警察以虛名用棍棒打死，人們敢怒不敢言。

1月7日科普特聖誕節，總統兒子Gamal Mubarak出席哀悼，表示開羅各地教堂早已進入警戒，但民眾能安心禮拜嗎?

”通常在聖誕節我前往美容院設計髮型，穿著新添購的亮麗服裝出席禮拜，今年家中卻連棵聖誕樹也沒有，陷入哀悼的黑洞裡。一位科普特基督徒說，信仰教導原諒，但誰能真的做到呢?”各界揣測責任歸屬於國家、外國激進穆斯林份子還是埃及人，最新調查報告顯示加薩基進份子(註7)是兇手。

一位有巴勒斯坦血統的Al-Shehab工作人員震怒，與其責難外人，應先檢討自己，特別是國家難咎其辭。El-Said，左翼政黨Tagammu主席，以埃及人慣有詼諧，諷刺政府官員不斷保證將提升國家安全指數，卻一面推延將科普特議題納入會議項目，乾等總統穆巴拉克出面下指示。政府無能，人民反抗。

一句句We live together, we die together標語，不管是穆斯林或基督徒決定以行動來團結力量。

圖三短暫的和平曙光，孩子正在畫畫。

Action for a cause

我曾問Shehab工作人員，為何不在國會大選以選票來改變現狀，大家噗嗤一笑，搖頭說根本無法改變現狀。直到近日Tunisia茉莉花革命成功，埃及人民才鼓起勇氣，奮起革命-Action for a cause。

在遊行現場時，不少行動者提醒我注意人群流動，還問我是記者嗎?也看到人們照料受傷者，更多人上前握手給予祝福，一小團火苗終於點燃了飽受沮喪和貧窮人民心中熊熊烈火。中東和平一直是謎團，大眾受恐怖主義、暴權政府控制，人心惶惶，卻也是當初想來埃及Al-Shehab推廣和平教育的初衷，現則成了最根本的考驗，如何寫照在自身上。

我可以輕易說出，暴力是錯誤，小朋友們理應學習和平，但在埃及多日不得不承認暴力是人之常情。朋友N某天突然對話筒瘋狂咆哮，我摸摸鼻子猜可能是跟男友吵架，結果是手機公司剪掉電話線路，並不耐煩表示要朋友等會兒，殊不知週遭環境充斥著暴力因子，孩子們耳濡目染下，衝突本身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份。加上父母疏於照顧孩子們，長大後任憑他們自求溫飽，原以為只有貧困階層，孩子們被迫獨立，卻聽這位朋友說，服務的音樂學校，常發生父母忙到忘了照料孩童，導致他們飢餓數天，從小孩子更開始以暴制暴，父母束手無策。

看著孩子們興高采烈拿起畫筆，和平曙光僅五分鐘，開始打鬧爭奪。這週上班似乎成了夢靨，只見素材散落一地，紙張被胡亂撕扯，我，也變成暴力份子，斥責孩子並沒收材料。有天從簽證處折回，想到自己被當成皮球踢來踢去，坐在陽台上吐悶氣。

突然間，一個小男孩走過來親了我的臉頰，還問媽媽說，Emma怎麼了?

接連幾天性工作者們見到我，便迸出Emma，visa兩個字，外加ok手勢問候我。連孩子們道再見時，也送上深深的一吻。

我想起和平教育口號-和平始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讓我與混亂為伍，絕處逢生機也是埃及樂天性格。不久朋友A邀我出席音樂會，短暫擺脫髒亂和吵雜的生活模式，讓感官放鬆一下，只見人們朗讀一篇篇文章，原來是Giza孩子們寫給國家的一封信。

圖四為Gaza祈禱音樂會，表演者輪番朗誦孩子寫的信。

為Gaza聲聲祈禱

起先無人翻譯，我任憑腳步跟著節拍、語調走，不同以往，每次朗誦文章，人們總是開懷大笑，這次大家的表情卻有些嚴肅。為了避免影響聽眾，朋友N謹慎的為我寫下翻譯。

他 們攻擊學校，我看見學校的老樹被硬生生的炸毀，趕緊跑回家，只是有人已死於非難。鄰居家憑空消失了，他們全都死了。我轉往醫院，看見一具具屍體，根本無法 辨認是男是女，是大人還是小孩，每具屍體已經支離破碎，鮮血灑滿整個病床。這天，我毫無睡意，但自此每晚夢中看見屍體在面前徘徊，如果戰爭未能終止，我將 永遠無法入睡。

生活在巴勒斯坦的孩子與世界上其他的孩子大不同，我們出生注定面對恐懼與死亡，我們沒有童年， 一出生即被迫成為男人與女人，而不是男孩或女孩，每個孩子都能告訴你死亡的意義。

一位15歲的女孩回憶，五歲的她認為巴勒斯坦是天堂，直到她從Tabarya湖返回巴勒斯坦路途中，以色列入侵耶路撒冷，從此她知道和平將遠離巴勒斯坦。在電視上看見學校被炸毀，慶幸自己未出現在電視上，因為只有死亡消息才會上電視新聞。

名叫Fatma的小女孩說，住在歐洲的孩子們無法想像，巴勒斯坦孩子的生活與他們天差地別，無法看見戰爭的殘酷。她害怕聽見電視、手機或門鈴聲，因為這代表壞消息來了。她想成為一個演員，但在巴勒斯坦根本不能實踐。她的第二願望是成為記者，告知全世界巴勒斯坦的苦難，她夢想一個快樂世界。

仍持巴勒斯坦護照的朋友R說，父親總是告訴她家園的模樣，她永遠也無法忘懷，數年前她親身踏上土地，跨越埃及與巴勒斯坦邊界時，她看見以色列士兵們拷問入境民眾，大聲吆喝模樣，我靜靜聽著腦中也浮現電影、演講中類似的情節，她是我的第一位巴勒斯坦朋友，而我剛好也是她第一位亞洲朋友，她謝謝我並表示很少有人關心巴勒斯坦。我想約翰藍儂(註8)中寫出了我們共同的願望。

Imagine no possessions. I wonder if you can. No need for greed or hunger. A brotherhood of man.

Imagine all the people sharing all the world.

You may say I'm a dreamer. But I'm not the only one, I hope someday you'll join us.

And the world will be as one.

一同為Gaza聲聲祈禱。

圖五遊行後的夜晚，Cairo街上令人觸目驚心。

漫漫長路-Don’t forget Darfur

1月是中東、北非國家多事之秋，Gaza問題紛紛擾擾外，與埃及共享尼羅河，同時也是非洲最大的國家-蘇丹正進行南北分離公投，南蘇丹人民禁不起長年內戰、經濟危機、糧食困乏的生活，寄望脫離北蘇丹。

Al-Sheharb工作人員A，便是蘇丹難民，六年前申請到埃及獎學金，從此浪跡天涯，仍是單身的她卻是四個孩子的媽，由於她的姐姐們因病、戰爭相繼去世，她便將孩子們接至埃及，每月花1500埃磅送孩子上私立學校，保障他們免於旁人歧視。每個孩子也很聽話，在外絕不惹事生非。她希望蘇丹不要分裂，加上南蘇丹尚無學校、無醫院，經濟仍仰賴北蘇丹，就像新生BABY般脆弱，如何立國?

面對蘇丹難題，1月27日大選結果將出爐，南北蘇丹仍在爭奪內部資源，位於南北邊界的Abyei成為必爭之地，此地擁有豐富的石油資源，混雜著南北蘇丹人民，一旦獨立，各地的蘇丹人民將面臨國籍、資源、身分認同的問題。

蘇丹內戰始於1955年，自脫離英國殖民和埃及入侵後，北、南蘇丹在宗教上出現嚴重歧異，北蘇丹屬於穆斯林回教徒，南蘇丹則以基督徒、傳統信仰居多，1972年南北蘇丹簽訂Addis Ababa協定，南蘇丹享有自治權。1983年蘇丹政府卻強制將伊斯蘭法套用在南、北蘇丹，內戰再度爆發。

2003年位於蘇丹西部Dafur屠殺，更起因於中央政府長期忽略部落需求，人們長期處於營養不良、饑餓困境，叛軍與政府相互激烈攻擊，造成40萬人民喪生，200萬人民逃離蘇丹，軍隊四處強暴婦女、掠奪食物、土地、牲畜，並攻擊村莊(註9)。

2006年才雙方休戰簽下Darfur協定。此時，蘇丹再度分裂，同樣肇因於資源分配不均，南蘇丹人民只能選擇獨立或統一，卻不能要求政府正視問題。北蘇丹婦女發起一同穿白色服裝運動，為國家分裂哀悼，同時希望照亮南蘇丹，作對的決定。

蘇丹政府申明一旦國家分裂，住在北蘇丹的南蘇丹人民將喪失土地、教育、醫療等基本公民權，南蘇丹政府則向人民保證，將會有嶄新的未來。大批離鄉背景的南蘇丹人，決定回家，並在國際組織、南蘇丹政府的鼓動下，人民將一個個手印蓋在選票上，卻未告知兩個手印代表統一。

儘管南蘇丹獨立成功，仍須與北蘇丹一同背負外債，花費鉅大氣力管理非洲最長的邊界，長達2000公里及鄰近國家的關係。唯一令人振奮的消息，外資將進入南蘇丹投資，肯亞、中國、烏干達蓄勢待發。只有人民是最大的輸家，經歷長期內戰，生靈塗炭，北蘇丹人民為分裂深感悲痛，南蘇丹獨立後將靠攏非洲大陸，北蘇丹則正式成為中東穆斯林聯邦之一(註10)。

埃及政府表示將以老大哥身分協助蘇丹建設體制，聽起來格外諷刺。在革命遊行動亂下，總統穆巴拉克調動軍隊至DownTown鎮壓抗議民眾，Day of revolution 遊行的第二天，軍人分別在記者、律師等大樓站成一條封鎖線，將人民硬生生關起來。軍人們手拿著棍棒、盾牌成備戰狀態，人們坐困圍城，進來就出不去了。

我和朋友C以及記者H亦被困在裡頭，警官說，雖然你們是外國人，但你們與記者走在一塊，僵持不下數小時，擋在前線的低階軍人趁警官不注意，偷偷放我們出來。

部分Al-Shehab工作人員更是積極參與遊行示威，除了從早到晚拿著手機、點閱臉書與朋友相互交換訊息，我也跟著他們到處走走停停。埃及五光十色的街道瞬間成為肅清、封鎖線的死胡同。警察到處驅趕聚集民眾，深怕1月25日遊行盛況再現。

遊行口號"Horreyya, Horreyya, Horreyya!" 我聽起來像是hurry up, hurry up。Horreyya意旨自由，是的，象徵自由女神手上的火炬快點亮起來。

註1: 月25日the day of revolution臉書號召網址http://www.facebook.com/shih.y.chu#!/search.php?q=%E2%80%8E25%20%D9%8A%D9%86%D8%A7%D9%8A%D8%B1&init=quick&tas=0.7055655477660572

註2: 突尼西亞茉莉花革命，導致總統Zein Al-Abidine bin Ali下台，並逃亡海外。

註3:Mogamma為蘇聯出資修建的公務員大樓，將近2萬公務員在裡頭辦公，處理簽證、護照等事宜，必須前往此地辦理。

註4: 金字塔英文周報，United we stand，Sarah Eissa，日期13-19 January,2011.

註5:金字塔英文周報，Who attacked the Coptic Church，Ammar Ali Hassan，日期13-19 January,2011.

註6:在埃及最大宗教信仰為穆斯林，自埃及獨立基督徒長期受到打壓，後人以科普特來形容埃及的基督徒。

註7:網站資源，BBC。http://www.bbc.co.uk/news/world-middle-east-12261668，上網日期23 January,2011.

註8: 網站資源，http://lyrics.oiktv.com/lyric.php?sid=4333&aid=2867&lid=all，上網日期27 January,2011.

註9: 金字塔英文周報，Don’t forget Darfur，Gamal Nkrumah，日期06-12 January,2011.

註10: 金字塔英文周報，Precarious path to partition，Asmaa El-Husseini，日期13-19 January,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