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摩洛哥五個月了,影音報導成了我在這兒的主要工作,多少也允許我多些在摩洛哥各地探索的難得機會。
我是個自動自發,擅長自行創造業務的人,隨時留意組織內正發生中的事,尋找創作題材。
五月底,組織即將前往 Zagora 辦理社區電台與網路資訊發布的相關講座與課程,與 FMAS 合作的當地組織負責人 Majib Abdellah 特地從 Zagora 上來 Rabat,與團隊 E.-Joussour 洽談活動細節。我藉此錄影,將之製作成影音紀錄。
熬夜剪接,直到清晨六點,終於完成作品。
六點睡到九點,隨即起床上班。
在辦公室昏昏沉沉中,一群陌生男子蜂擁走進辦公室,與 FMAS 一位負責人權事務的人員討論,隨後又與負責 E.-Joussour 的Mohamed 談了許久。
不一會兒,Mohamed 把我叫進辦公室,跟我解釋,這是一群這幾天持續示威抗議的小學教師,就在昨天(五月十六日 )的示威抗議中,發生激烈肢體衝突,至少有十位參與示威遊行的教師被毆打成傷,他們認為是便衣警察幹的,而且他們有影音可做證明!今天,這一群人特地帶著錄下的一手影音資料前來,想請 E.-Joussour 幫忙處理。
說著說著,Mohamed 要我將影音資料傳到我的電腦,再轉給另個工作人員。那時我心裡就有預感──事情不會只有資料存檔這麼簡單而已!
果然,不久後,他隨即開口要求我將對方錄下的示威影像給整理成一則短片,放在網站上,以做發表。
跟我說這話時,他臉上表情好奇特也好複雜。
他相信我處理影音的能力與對細緻美感上的要求,知道我很快就會丟給他一則好看的短片,卻又帶些歉意,因此時他要求我做的,其實是其他同事分內工作。
而為什麼他會希望我處理這些影音,而不是等 Jamila 進了辦公室,再交由她處理呢?
呵,原因很簡單哪!因為我已經證明自己處理影像甚至獨立進行報導的能力,所以他希望我做這份工作呀!
看過團隊慣常處理影像的方式後,我一直私心認為處理手法可以更細膩雕琢,影像效果可以更加強烈。也就是說,在影像整體質地上,尚有極大的提升空間。
團隊上傳到網路上的影音,以個人訪談及示威遊行場合為主,幾乎不多做任何更具創造性的處理。
然而對我來說,報導品質若無法在一定標準之上,若影片本身無法活靈活現地說故事,根本難以吸引網友注意,大抵只需看個兩秒,就想關掉了;況且,不同示威場景大抵雷同,若缺乏解釋,根本無法讓觀者明白示威遊行的訴求。充其量,這樣的影音不過是做「存檔」之用,難以傳遞更深刻的訊息,造成廣泛影響,甚至很快就淹沒在這資訊爆炸的網路大海中。
也因此,我決定以自己的方式處理影音。
趁那群示威者還在辦公室,我非常仔細而迅速地瀏覽過每一則影音紀錄,對該場示威活動稍有概念,隨即要求與示威者進行訪談,由他們來描述示威訴求與過程,由我錄下之後,搭配他們提供的示威現場錄影,讓訊息更為明確強烈!
這些示威者剛開始無人願意面對鏡頭說話,我只好折衷地提議:「不然就用文字替代,寫一些介紹,我可以上字幕,這樣觀眾才會明白。」其中一人開始拿筆在紙上用阿拉伯文寫下一些文字,不一會兒,拿給 Mohamed,他皺著眉頭,看了好一會兒,低聲跟他們討論了一下,轉頭跟我說:「還是妳原本的提議比較好!妳才是專業的!現在他們其中有一人願意接受訪談了!」
我隨即架起腳架,擺好攝影機,迅速跟他們說我需要他們提供的示威資訊,畢竟首先他們得先說給我懂,我才有可能好好處理影音,讓觀眾也懂呀!
我自然希望他們用法文表達,但在一陣推拖後,終究是以摩洛哥話闡述,再請人翻譯讓我理解個大概。
說到這兒,我不斷觸碰到在摩洛哥工作的主要障礙──不諳當地語言。
Mohamed 開玩笑地說:「我給妳半小時去旁邊好好學摩洛哥話!半小時之後,妳給我回來,就必須能說上一口流利摩洛哥話!妳是台灣人,很聰明的!半小時就夠了!」
做完訪談錄影,其中一人用法文稍微翻譯大概讓我理解,我迅速地用紙記下言談內容在影片裡的時間,隨即開始處理影音。
這一忙,又是拖到下班時間,我人還走不開。
但,我情願這麼仔細地處理這些影音。
將這些影音交託給我的那位 先生,是示威者之一,非常木訥老實,在討論過程中,他幾乎不發一語,極度沉默。然而當我一打開他提供的影音檔案夾,發現他為這場示威遊行做了好仔細的紀錄!不僅有著示威場景概況,有著示威者被毆打、倒在地上暈厥的畫面,甚至錄下被毆打示威者的感言。
這位先生這麼努力地用手機為示威場景做紀錄,將這些影音資料交到我手上,我又怎麼可能不努力呢?
E.-Joussour 是個這人權新聞與相關消息散佈的網站,一般說來,幾乎只做人權新聞轉載的工作,那天是我第一次見到示威遊行者自行帶著錄下的影音,交給辦公室,請團隊處理並發布在網路上。
正當我構思該如何處理這些影音時,不斷被這群示威者問著同一個問題:「什麼時候我們可以在網路上看到短片?要上哪兒找?會發表在哪兒?」
這時,我突然極度鮮明地感受到這群無助而無聲的人,有多麼希望消息能夠更廣泛地傳遞到社會各角落,這也是為什麼他們這幾個人會主動找到這間辦公室,並將影音資料交給E.-Joussour團隊。
相對於個人,一個成立已十年的人權新聞組織,在發布消息上的速度與能力,自然是較強呀!
剪接時,我盡量使用每一則影音裡最完整好看的片段,力求短片在影像上的豐富度與強度。我在腦中將影片想像成一個故事,是有邏輯的,從這個片段到下個片段,連結成一個過程,訴說著些事。
我總願意相信,當作品夠好,更深遠廣大的影響才有可能發生。
讓影音說話,讓影音為這群弱勢無聲者說話,讓「九號囚室」的吶吼得以藉由網站與影音的力量,傳遞到世界各地!
這群等級停留在「九」的小學教師(Echelle 9),打從 2003 年起,即有資格升等到第「十」級,然而該給予的升等卻遲遲不來,讓他們的月資停留在 4000 DH(約台幣一萬四千五百元),然而其他授課時數相同的教師,月新卻高達 9000 DH(約台幣三萬三千元)。這當中,甚至有教師停留在該等級長達三十四年以上!也因此將 Echelle 9 (第九級)稱之為 cellule N° 9(第九囚室),自稱為「第九囚室的囚犯」。
對他們來說,政府的長期漠視,已是對他們的一場侮辱!
這群教師齊上街,不僅為了爭取應得權益,更希望修改制度,讓未來年輕教師能順利升等到第十級。
(上述資料:Classés à l’échelle 9 : 17.000 enseignants du primaire en grève)
剪接時,我選擇用一位示威女性的吶吼為開場,以吸引觀者注意,爾後為示威場景,並搭配受訪者錄音。
這段訪問,是我們在 FMAS 辦公室的廚房裡進行,我請他簡短描述示威訴求與概況。
首先,他闡述小學教師的權益長期被忽略,這是他們為什麼上街。然而五月十六日 示威時,發生肢體衝突,許多教師受傷!但他們不會因此而退縮,將持續上街爭取權益,直到獲得政府的善意回應為止。然而因為小學教師集體罷工,影響學童權益,讓他深感遺憾!
除此之外,他更認為示威裡,發生肢體衝突且有示威者受傷,相關部門的官員應為此道歉!
從影片中可見示威者被打倒在地,頭破血流,昏迷不醒的場景!可怕的是,這幾位教師被狠狠毆打的部位,全都是要害!
提供影音的示威教師機靈地錄下兩則受傷示威者的訪談,我明白這段影音的價值,隨即放入影片中。
一位示威者表示,他根本不知是誰打了他,當時人群混亂,但他懷疑是警察混入其中搗蛋。
另一位示威者則說,人群裡,混雜了數位根本不是教師的人,他懷疑是警察加入其中,伺機製造混亂。
迅速地處理完影音,早已過下班時間。
回到家,持續修改剪接,將示威者提供的影音紀錄做了更極致的利用!
我知道這群人對這世界有話要說,他們用手機拍下示威場景,影像說了更多報紙電視不說的真實社會情境,怎可能不認真處理,好讓他們也有機會為自己說說話呢!
片尾,我用了 Marel Khalifa 的音樂,用以振奮人心、激盪革命情懷!並配上遊行示威場景、鎮暴警察團團圍住示威者,以及示威者坐在地上,揮舞雙全,高唱革命曲調的影音。
我想要展現的是鎮暴警察的可怖,與人民的力量,以及革命的希望。
似乎在此刻,我才更深刻地感受到人權新聞網站的重要,感受到被壓迫者對發布消息的需要,愈形便捷的攝影工具(包括手機)與資訊流通快速的網路,正如何地改變消息散播來源(不再僅只是媒體電視,而是逐漸下放到公民手中)與傳播方式,進而改變著世界。
已盡力處理這些影音,只盼九號囚室的吶喊,得以傳遞到社會各角落,造成更廣泛深遠的改變與影響!
天與海共舞藍色 Rabat 城,置身試圖捍衛第三世界人權旅途中,栽下第十棵棕櫚樹。
1 意見:
Un beau film. Mer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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