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cus菲律賓辦公室主管Joy在「EDSA Stories」啟動式上發言(方智勇攝)
北非與中東一波又一波的革命浪潮,教無數人愀心、憤怒或難過,同時又充滿鼓動與希望;一時之間,「茉莉花」成為了牽引各地進步力量起來在自己土地上抗爭的呼召。而剛過去的一周,也正是菲律賓「EDSA人民力量」革命、推翻馬可斯獨裁政權的25周年,FOCUS菲律賓辦公室籌備多時的「EDSA Stories」的啟動式便在幾天前在EDSA紀念展館的場地中舉行。
紀念館外的紀念碑(方智勇攝)
辦公室在幾年前曾經陸續採訪拍攝數十位曾經在EDSA 1(1986年)、2和3(2001年推翻貪污總統Estrada及後來的餘波)參與組織群眾運動的人物的回顧與分享,是次活動除了邀來數位當時的重要領袖發言、播放片段之外,還推出了一個拍攝計劃,資助大眾拍下他們心目中的EDSA故事,為這段歷史的敘述更形多元有力,也希望菲律賓的年輕一代追思上一輩對爭取民主的付出。(詳見:http://edsastories.focusweb.org/)
誠然,這段在四分一世紀前浩浩蕩蕩的人民革命,令人肅然起敬;而這場革命,也為菲律賓的公民社會累積了很多經驗與力量。然而,承接著上月報告中提到的質疑與思考,作為一個外來的觀察者如我,還是希望提出一些歷史留下的懸而未決的評價與反省。
上月報告中我便曾提到,菲律賓媒體與民間的「民族英雄」泛濫,值得深思;這種在政治與商品包裝都出現的文化濫觴,多多少少反映了社會整體的失落感;更令人擔憂的這種泛濫的文化表述恐怕只是文化解殖的一個難以克服的隔閡。當大眾一再提起EDSA的光輝時刻,有多少人願意觸碰最深刻的問題:究竟革命之後,留下了甚麼?
要回答這個問題,恐怕是悲觀的。馬可斯的獨裁政權被推翻後,受萬民擁戴上台的「國母」阿基諾夫人,雖然作風要比其他領導者清廉開明,但她在任期間,並沒有足夠的視野和能力去改善過去十多年來各種擊潰國內農業與民生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相反,在她管治期間,她可算是奠定了往後國家財政首要拿來償還外債的先例,令國家發展基建、改善公共服務大受限制,國家因而只得更進一步開放市場,讓不可靠和以牟利為前提的市場與私營企業資本去承擔政府本來的任務。外債一直是IMF等組織掌控國家資源與經濟發展的手段,但菲律賓歷來繼任領導者又去自投羅網,永無止境地依賴這些國際機構與跨國資本,這就真的只能讓人歎息。更令人可歎的是,歷史上為了這種虛幻的民族自尊而賠上國家進步與民生改善的國家不只菲律賓,最極端的例子,便是東歐國家羅馬尼亞因此在八十年代末「蘇東波」變天中無力自救而永難翻身。
去年六月才當選總統的阿基諾三世,很明顯也是因為相對過往貪腐的領導人,他的家庭出身使人民願意信任和授權。但他有任何新視野嗎?雖然他在任時間短,但我確實非常有保留,從他甫上台就以PPP計劃來當作重要政治工程便可以看見一斑;而且,他上任不夠一年,便可以接連開罪香港與台灣民眾(人質事件與遣返台犯回中國事件),反映外交政治水平與其惡劣態度,也實在找不到甚麼值得辯解的理由。
而菲律賓政治臭名昭著的貪腐問題,也一直沒有得到改善,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實。即使是當年參與EDSA 1的其中一位重要人物、人權律師與前任國會議員Rene Saguisag的回顧中(見http://www.pcij.org/i-report/edsa20/rene-saguisag.html),也提到對革命願景失落、政治體制未見改革的種種無奈。
另外一點是:誰才是「民族英雄」?「民族英雄」的表述,會否令我們無法更清楚地理解一些歷史真正的真相與功過?好像上月報告中我也曾提到,其中一位在EDSA 1同樣被塑造成重要革命領袖的軍官Gringo Honason,其實在推翻馬可斯、建立新政後,也一直多次組織軍事政變,削弱新政的合法性與自主。因為人民革命而一夜成了民族英雄,在獨裁執政時代充當劊子手的過去就可以煙消雲散從此「洗底」(廣東話)免於清算,令人質疑:如果你掌握軍事權力,只要你看準時機靠邊站,你就有機會成為全國英雄,利用民眾的血淚付出來改變你一人的「歷史」敘述;這一切,會否太容易,太危險了?幾個星期前,其中一位在EDSA 2有參與政變的退休軍官Angelo Reyes因被揭發牽涉貪污而在母親墳前(相信是)畏罪自殺,事後他除了獲得光榮下葬,媒體竟然用「勇氣」來形容他逃避歷史審判的行為,可謂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我心裡的寄望是:當人民都不再沉醉緬懷過去的革命光輝歲月時,或許便可真正面對歷史遺留下來的未解問題,面對這個國家與民眾共同牽繫的處境與命運,不把歷史過失完全諉過於人,不再依靠個別民族英雄的虛幻寄托,為自己的未來作主,推動社會內在的自省,一點一滴地奮鬥;否則,再有EDSA 4、5、6,也未必能為國家改革與公民社會發展結出豐碩的果實。
我想,我的看法是,看待革命,需要對自己有更高的要求,因為我們都是旁觀者,那都是別人流下的血淚與犧牲,我們無從替代,不好輕言。我們會因為振奮人心的革命群眾而歡呼鼓掌,會為暴力政權與人民犧牲而憤怒流淚,但我們同時還是要記得,旁觀的我們,歡呼鼓掌或憤怒流淚都是廉價的;革命只是一個開始,革命之後,該當何去何從,才是今天這個不公義的人類社會需要共同思考的永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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