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下一顆會開花的種子
2011/1/28 By Huei-Jen
年前,許多打工子弟學校的學生都放寒假了,不少學生就天天兜在東小口這村子裡,初中生有的在家幫忙帶弟妹,有的去打工,有的混網吧,有的就成天閒晃著。西三旗民工社區中心照例開設了寒假少兒成長課,讓一些學生有些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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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時兩個禮拜的寒假成長課在上個星期天畫下句點。望著貼在牆上那已完成的社區地圖照片展,有種完成的滿足感,卻也暗伏一種未盡之情。隔日活動室開始休假,心裡還彷彿以為見到孩子們提早來上課的身影。
問自己,這次成長課做了什麼,是否達到預先期待的目的?
說目的,卻要從最初的意義說起。那不單是做為一種學校課堂無法滿足的輔助性課程。對這些流動人口第二代孩子來說,試著開拓他們在成長過程中對社會不平及扭曲背後的理解,並提高自我的認同與歸屬感,是活動室日日看著舊社區裡這些迅速長大的孩子們,即將面對村外充滿競爭歧視的世界,而有的擔心與反省。有這樣一個想法在背後支撐,透過說自己故事的戲劇課,說社區故事的小小記者團,漸漸地由活動室成長課擴展到打工子弟學校授課成長課。這成為平台,擴大了不同對象彼此間的互通有無。
2011年的寒假成長課在這樣的背景脈絡與時空意義演變下,經過工作人員及志願者們的腦力激盪,設定了在時間與人力限制下的目標: 讓學生們在短短兩個禮拜裡,認知一個真實的難題,並透過大家的協力合作,探求面對問題的態度與解決方式。藉此培養學生面對問題的能力,並透過面對問題正面看待世界與自我。
怎麼做?招收的十幾個孩子年齡設定初一初二,並來自不同班級學校。因此第一個禮拜藉由常規的課業輔導、英語課程與一些團隊建設遊戲來熟悉彼此,建立老師跟學生們之間的信任感。第二個禮拜再透過活動課堂漸次引領我們希望帶出並思考的主題。對問題設定的大小與真實程度,我們苦惱許久,卻忽略一個早已即將擺在眼前的難題:「拆遷」。活動室所在的東小口村自今年一月即被告知開始進行拆遷,陰曆過年後會加速拆遷速度,預計五月前拆撤完畢。它是一個活生生的命題,赤裸裸地橫擺眼前,卻在我們的文化慣習下默默地被承認並接受。不問為什麼,只問可以怎麼走。面對太多問題我們通常只各自求一個怎麼生存、如何繼續的路子。但能否有別的面對問題的方式?我們能問為什麼,也能給予這個議題上一個積極的作為,而非認命自己是農民工的孩子,家裡窮,沒錢沒權買樓房,只能搬至另一區更偏遠的平房。
我開始想像,若問孩子們,將會得到什麼樣的答案?「他們不會有什麼感覺的。」有志願者說。「不過是十二三歲小孩的年紀,知道了就搬走了,不會有任何感覺的」。也有志願者問,「提這個問題難道對他們不會太殘忍嗎?」。這是兩種極端的猜測,但我認為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議題引導的過程中的確印證了兩方猜測的是與不是。有個學生已經反應家門口前已被張貼拆遷字樣,但沒到拆遷那刻似是不會有太多情緒反應的。「真的要拆了嗎?」他們回應。也有學生奮而力挺他的學校東方紅是不會被拆的,因為老師們這樣保證。
這個議題,的確難談,因為它是那麼樣的過於真實。我事先引了臺灣一個拆遷的例子做辯論並角色扮演。學生們能很快的進入角色並感同身受,做出激烈的辯論。然而等到了談他們自己的時候,彷彿拆遷這件事尚未真正落到他們頭上,有的仍不相信在他們居住的這塊地方居然會發生這種事。當時,我突地感覺談這件事的確是過於殘忍了。然而隨即又想,這件事不過是遲早要來的殘忍,與其毫無準備的接受,不如我們事先攤開來談,談原因,談能做甚麼,我們是一群人,而不是個人地面對這個問題。然而在那一霎時學生們感覺到議題的嚴重性時,隨即丟出這樣的反應:「那是大人的事,我們小孩不能做什麼。」「在這裡我們又不能抗議。」(有學生起哄著抗議抗議)。很快地,我感覺學生對於議題的敏感性很快地隨一種無奈而被拋開了。
來玩吧!為什麼要討論這麼嚴肅的話題。
他們的反應有些令我失落。然而你若明白他們當中有多少人在十三四歲不到的年紀搬了七八次家,那麼拆遷這次也不過是逆來順受的一次搬家罷了。你若明白多少人從未當這個村子是他們的家、他們自己的,要如何談對即將被拆的家園情感與作為?你若明白這些學生受的教育:單純認為政府為了蓋漂亮高樓,而他們家因為窮無法買高樓而只能遷徙別處,你會更理解他們那種宿命式的無奈為何如此快地反應出來。和他們細談許多項原因後,只能更是反省地衝撞自己,畢竟我的生命經驗與他們如此不同;我沒有小時候就流動的經驗,我的老家還一直在那,我家的窮讓我明白要透過教育爭取機會。理解他們的背景後,讓我體認應在議題琢磨上更加謹慎與細緻。我甚至很猶豫的要不要跟他們談,你們的流動不完全是因為貧窮或技不如人的問題,而是整個大環境結構的問題。
「老師,我要反駁你。」學生說。原因是我問了一句反話: 既然你們不認為這裡是屬於你們的,那麼我們似乎不需要為這即將消失的村子做些什麼,也沒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是不?「老師,我們住在這裡好幾年了,好歹也是有感情的。」「我最想保存記憶的地方是學校,因為有我會想念的朋友在那。」於是,畫一張大的社區地圖,拍下街道深處中覺得有趣、難忘或想保存的場景,形成了我們對這次議題可以發揮的作為。
很多時候,細微的感觸與熟悉難以於話語的討論上體現,卻刻畫於學生們一一拍出的照片。每一張,都隱含他們對生活在這村子裡的記憶,對村子想像的獨特角度。畫村子地圖表現了他們最熟悉的走動領域,甚至還引發爭論,指責誰誰誰畫錯了。最後,我們將四張大地圖拼湊於活動室外頭的牆上。很多學生十分想保留他們拍的一些照片,捨不得貼在他們拍過的地圖路徑上。然而,看到許多村裡其他的小孩跑來看照片,指著拍照地點是村子的哪裡時,有些學生說:「瞧!很多人在看我們的照片。」
唯一缺失是,我們把估量好久的地圖前後貼反了……(沒辦法,手凍到心急了起來),大家還是開心的合照了。
圖2:社區照片展(攝/官沛)
圖3:社區照片展(攝/慧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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