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藝術史,埃及古老文明的正字標記立刻映入眼簾:那些手持Simsimiyya或法杖、側臉正身的人像,以「所知」而非「所看」
的圖像概念入畫,難以想像五千年前法老王時代的Simsimiyya里拉琴,今晚就要從圖畫裡走出來,用音樂帶我聆賞她漂流千年的靈魂。
第一次見到久仰的Zacaria,神采奕奕、幽默風趣,身形清瘦卻幹練,乍看之下是個務農的身子骨,巧合的是,他大學主修的就是農業工程,畢業後工作了一段時間卻離開了相關的專業,他僅淡淡地提了一句:「我看見那些大公司是如何用廉價的食物來欺騙消費者」;對應他往後三十年的經歷:民謠音樂家、音樂總監、音樂中心創辦人、紀錄片導演等,不同領域,一樣的情懷。
「我要的不是埃及博物館裡的展示品,而是活生生的、在我們生活周遭的音樂!」El Mastaba的創辦人Zacaria在驅車前往El Sawy Culture Wheel表演的路上,一語道盡他三十多年來復興民謠的動力。20世紀中期以來,從繁盛到衰落,Zacaria不僅只是一位目睹民謠興衰史的局外人,更是致力讓這些迷人的音樂繼續被傳唱吟誦的實踐者。
Zacaria的故鄉~Port Said(塞德港)
他一手創立22年的樂團「El Tanbura」今晚在開羅Zamalek的El Sawy演出,這些音樂家與Zacaria皆來自蘇伊士運河北部、緊臨地中海的Port Said,此城市在1859年隨著運河開鑿計畫逐步興建,當年的4月25日,從Dimyat來的兩百個居民、與法國籍的運河計畫主持者Ferdinand de Lesseps,開啟了 Port Said 的歷史,而後從Upper Egypt、 Delta、 El Manzaia、 Matariya等地移居來的勞工,也陸續成為早期的住民,自此世界地圖有了Port Said這個都市,如今是埃及僅次於Alexandria的運輸港口。
相較埃及其他動輒數千年歷史的古老城市,Port Said可說是從現代拔地而起的新生地區,那麼民謠的溯源呢?「沒有人知道Simsimiyya確切的來源,只知道她在1930年代隨著運河往來的水手們傳入Port Said」,Zacaria說目前Simsimiyya多見於紅海周邊的區域;在埃及,從西奈山的部落到沿著蘇伊士運河的三個都市(Port aid、Ismailiya、Suez)都可看到她的身影;除此,當地還流行一種受Sufi影響的「Dama」歌曲,樂曲從自由吟唱開始,逐漸到中後段節奏趨急的快板,而這些也構成了「El Tanbura」音樂主要的內容。
「El Tanbura」夾雜著不同背景的成員,他們之間有工匠、計程車司機、水電工、漁販等;從Port said到開羅約三個半小時的車程,十幾位音樂家們輕裝抵達,從傳統的gallabiyas長袍到牛仔褲,除了一位歌手Ali外,沒有一位會說英語,他們十分樸素親切,一邊熱情與我握手,一邊不斷彼此重複taiwan、 taiwan(可能是用阿語討論我從哪裡來)。音樂中心同事Mamdouh告訴我,二十幾年來團員幾乎沒有變動過。我心裡驚呼,當年他們正年輕啊,看著這群中壯年的音樂家,真想看看創團時的照片;但同時也暗忖,是什麼樣的凝聚力,讓一個樂團維繫這麼久的時間,22年足以從單身到成家、黑髮到白髮,民謠依舊陪伴著他們走過生命中的喜怒哀樂。
Zacaria的民謠復興之路
1967年Zacaria到開羅學習農業工程,80年返回Port Said時,發現在1956~67年民謠鼎盛期隨時可見的「Haz」氛圍已消失殆盡,「Haz」是ㄧ種享受、幸福、愉悅,取而代之的卻是商業與金錢。70年代Port Said成為自由貿易區,許多人不再花錢請大團,只願意隨便找幾個充數;沒有人在意音樂中有沒有「Haz」,只在乎一個晚上是不是能賺10~15埃磅。他看到音樂失真、精神不再,大師們默默地放棄音樂,消沈的認為活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時代,此景令他心痛至極。
歷史上的兩次戰爭中, Port Said民謠曾在因扮演情感聯繫的角色而達到頂峰;一是1956年的Suez War,當時的總統Gamal Abdul Nasser決心將蘇伊士運河收歸國有,引發英、法強烈反彈而引發的第二次中東戰爭,而埃及能贏得戰役的關鍵,係因Port Said居民奮勇抵抗,讓英、法登陸強攻失敗。二是1967年的六日戰爭,以色列大勝,攻佔西奈山,重挫阿拉伯國家的士氣,戰爭期間Port Said居民被迫遷離家園,流放在外的人們只能藉由Simsimiyya抒發對家鄉的思念。
「當我們被迫流放在外時,Simsimiyya的確治癒了我」。想到被商業破壞殆盡的民謠,他很想做點什麼:「要不然就是消失,什麼也沒有」;一如Siren,希臘傳說中長著羽翼的女海妖,用歌聲魅惑航行的水手們,讓他們分神以致觸礁喪命,Zacaria眼睛一亮:「Simsimiyya就是我們的Siren!」於是當年28歲的Zacaria決定要把「Haz」找回來,他開始逐一說服這些大師們,經過八年的艱辛,面對著被懷疑和輕蔑的眼光,他終於找到足夠的人數,開始了民謠復興的不歸路。
「在我說服別人之前,只能靠自己經營一些小生意」。1989年創團之初,毫無資金來源,Zacaria在街上擺攤,從打鑰匙、修皮鞋、賣書包等微薄的收入,零星賺取創團的費用;到了1994年,「Ford Foundation」福特基金會看到了他過去五年的努力,也開始贊助持續至今。然而在此之外,還有一個人值得一提,來自加拿大的Kristina Nelson女士,Zacaria稱她是「El Tanbura之母」,在當年大家都還不曉得「El Tanbura」是誰的時候,她慷慨的提供了創團的第一筆資金,讓「El Tanbura」開始逐步找回自己土地上消失許久的音樂。
回歸音樂核心~「Haz」
自1989年「El Tanbura」創團開始,每週三晚間都在家鄉Port Said演唱,至今從無間斷;今晚,他們在El Sawy的音樂會幾乎滿坐,宛如一場大型派對,十幾位道地的民歌手們輪番主唱演奏,Simsimiyya清亮的撩撥點亮了旋律,加上勞動舞蹈「bamboute」------十九世紀當地水手在Suez運河為裝載卸貨所發展出的舞蹈,團員們熱情的邀請觀眾共舞,台前幾乎擠滿了人,序曲中令人神迷的蘇菲吟唱、和許多民謠式的一唱眾和,更讓全場高潮不斷,觀眾情緒歡快、久久不能自己。
這就是「Haz」!我想,Zacaria反覆提到的字眼,正是驅使他創團的主因。民謠復興意味著什麼,是抵擋時代的洪流?還是對抗商業音樂的毒害?在這嚴肅的另一面,濃厚的在地情感與切身的感動,又豈是外人能體會?「El Tanbura」用他們充滿生命力的歌聲,踏實的以「Haz」聯繫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戶政檔案記錄了人的遷徙,卻承載不了腦海深處的記憶,那些共享的旋律、語言、故事,含藏著身分的自覺與認同;民謠不僅是音樂學上的分類,更是一張真實無虛的身分證,無法註銷或篡改;民謠不僅是過往勞動閒暇的娛樂,更是一種真誠的分享與精神。
0 意見: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