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ar這個課題,無疑是女性的;寫起Zar,就像掀開一只禁忌的盒子。在埃及,伊斯蘭符咒將成群的精靈鎖在錦盒裡,無見天日的異教信仰,只能暗地在人們耳語中流傳。女性專屬的靈癒儀式
Zar是一種透過神靈力量來治療女性心理疾病的儀式,並以音樂、舞蹈、獻祭等方式與其連結。據傳最初源自東非衣索比亞一帶,十八世紀經由蘇丹奴隸流傳至埃及。Zar字義來源眾說紛紜,學者John Walker認為這是從北伊朗的城鎮「zara」字面延伸而來,或是阿拉伯字意中的造訪「Zeyarah」,即人被神靈附身造訪之意;也有學者Dacdonald和 Klumzenjer主張是由衣索比亞而來。
作為一種儀式,Zar的特殊性在於:第一、從儀式主持者到病患皆為女性,男性僅是從旁輔助的角色,是伊斯蘭社會少見的女性專屬空間。第二、前來求診的女性病患,主要求助解決低潮、焦慮、沮喪、恐懼等心理疾病,而非身體物理性的創傷或重症。第三、治療的管道是透過不可見的神靈附身給予力量,被視為有效解決心理問題的最後手段。
信仰內容與儀式過程
Zar信仰者認為,情緒困擾的病因來自低階的動物靈或惡靈的干擾,藉由Zar儀式可迎來更強大的靈,讓患者回歸內心的平靜。Zar儀式通常要求絕對的隱密,參與者除了儀式領導者(稱為Sheikha)、病患、病患家屬、音樂家以外,閒雜人皆不得其門而入。Sheikha被認為是擁有與神靈溝通能力的媒介,是儀式中的主導角色,通常母女世代相傳;當病患求助時,她們會先取得其貼身物品(例如頭巾)放在枕頭下,經由夢境的解讀及貝殼的擲筊,來判斷患者可能的病症。Zar並無嚴格規定舉行的時間,唯有齋戒月(Ramadan)時尤其少見,因為人們相信此時根據神的旨意,所有的靈都將了無生氣;日常時則多選在週三與週六,也有在先知生日或依個別宗教事件而舉行。
儀式中,Sheikha的身體隨時準備成為神靈附著的載體,每一種靈有所屬的節奏和樂曲,附著上身後會顯現不同的舞蹈旋轉,Zar主要信仰的神靈有三種:身著華服、手執寶劍的穆斯林靈中之王「耀拉貝」(Yawra Bey);嬰靈「拉蒄莎女士」(Lady Racosha);以及耶教徒的領導靈「赤色德印」(The Red Djinn)。Sheikha必須分辨來者何靈,並不斷大聲呼喊其名,因為有時會同時召來好幾位神靈。為了取悅神靈,也依照病患個別案例決定動物獻祭種類,大多以雞、鴿子、羊、駱駝為主。據稱,有時基督靈還會要求香蕉、蘋果或威士忌,穆斯林靈則多要求咖啡粉或豆子。
儀式開始,祭壇點燃蠟燭,淺盤盛有花生、乾果等祭品,Sheikha環繞四周,將Bakhoor薰香佈滿房間、芳味襲人,為淨化的象徵之一;身著傳統Jalabiya服飾的病患們位於中央,此時以Sheikha為首的音樂家們開始演奏,由Kawala笛或Tanbura琴開啟自由前奏,逐漸加入手鼓、鈴鼓、指鈸等打擊樂器,病患身體開始左右搖擺、進入恍神意識,10分鐘後節奏漸次促急,病患們呼吸愈顯急促,身體開始不由自主狂野的舞動,尾聲時鼓聲隆隆不絕於耳,聲震充斥整個房間,病患們最後呈現哭泣、倒地、昏眩或踉蹌不支等反應。
在精疲力竭的儀式後,有些病患的實際生活確實得到改善,例如從沮喪焦慮中脫離,或是順利懷孕、丈夫決定不娶另一個妻子等;若病症無法根除者,Sheikha會建議病患要留意日常的精神狀況,避免負面情緒引發舊疾,並透過持續不斷的參與zar儀式獲得緩解。音樂特性與風格
儀式中,音樂就像一把通往第五度空間的鑰匙,尤其當主奏者Sheikha將自我意識掏空、被神靈貫注時,更是神靈能量的顯現之一。作為一個儀式催化的工具,Zar在聲音的組成上以打擊樂器的運用為主,例如鈴鼓(Riq)、手鼓(Mazhar)、指鈸(Kasat)、羊趾腰帶(Mangour)等,在隔絕的空間裡,拍打堆疊出憾人的震動,尤其儀式高潮時,音樂家將鼓面拋向空中、幾近甩鼓的方式,複音節奏頓時一湧而上,更讓參與者無所遁逃、置身情緒釋放的臨界點;而旋律樂器的Kawala短笛和Tanbura里拉琴,由序曲緩步鋪陳,或唱或答,是銜接這奇幻時空的重要橋樑。
Zar音樂風格的文化脈絡,大致可分為上埃及(埃及南部)、蘇丹以及Abu El Gheit,前二者可藉由領奏樂器與節奏來區分,例如Kawala短笛大多代表上埃及音樂,Tanbura則是蘇丹風格。值得一提的是Abu El Gheit,此為埃及的蘇菲音樂,贊念阿拉之名的歌,與Zar經過長期的融合後,不論是樂器、音樂旋律或身體搖晃的舞蹈動作,有互相影響的現象;有意思的是,Zar因邪教之姿備受排擠壓迫,然而在音樂中卻與伊斯蘭神聖的贊歌彼此交融滲透,頗值得一書。
Zar~宗教異端下的兩性平等議題
在埃及社會,Zar始終被斥為異端,並多指涉為低階層女性的迷信行為;從伊斯蘭的信仰角度看,這些異教徒的神靈與音樂,被視為撒旦在自然界的外顯,因此海灣國家直接在電視頻道上勸導婦女,即使有嚴重的情緒困擾也不應求助於Zar,尤其是原教旨主義者,時常中斷Zar儀式的進行,干擾恐嚇參與者,在各方不利因素下導致Zar至今已逐漸沒落,相較30年前每週一次的頻率,如今許多Sheikha一年僅舉行數次不等的儀式。社會對Zar的保守與排擠,也讓音樂內容面臨失傳的困境,與西非同性質的Gnawa當前處境相比,許多西方音樂家不僅前去取經並深受影響,尤其每年六月底於摩洛哥南部Essaouira舉行的「Gnawa World Music Festival」,更是該國年度最盛大的音樂節之一,成為在地的文化顯學。
除了宗教的分歧以外,這個社會如何看待女性的心裡疾病?女性的心理疾病脫離不了所處的社會文化情境,許多人承認Zar是埃及女性在社會制約下的釋放空間,一個集體默認的情緒出口。儀式前的交談是團體的分享與支持,Sheikha的角色如同心理治療師,音樂舞蹈如同藥物,在有限的時空中將感官逼至極限,讓病患得以暫時遠離壓力來源、盡情宣泄,是一個有效的「醫療行為」;然而對於疾病背後的成因、社會賦予女性角色的期待與女性自主之間的關係為何,卻鮮見正視及討論。不論自覺與否,Zar在埃及社會的處境,顯示了社會中潛在的兩性平等問題,此絕非以信仰異端之名所能概括的。





0 意見: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