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沙漠觀光的餘興節目,埃及正式場合鮮少聽到貝都因音樂。這群無ID、不賦稅、來去無蹤的遊牧民族,是「尼羅河流域」官員的頭痛份子,更是警察的眼中釘。
倒點咖啡親愛的,咱喝一杯
再次坐下,聊聊過去
阿拉伯豆,我們知悉
千萬別說「來杯卡布奇諾」
再多倒點親愛的,再多倒點
用木杵磨豆,表親就來訪
承襲祖父的方法,我們將傳給兒孫
再多倒點親愛的,再多倒點
別再為敵
輕鬆對坐,就已足夠
阿拉伯豆,產自西奈
是治癒我族累累傷痕的好藥方
再多倒點親愛的,再多倒點
(節錄Bedouin Jerry Can專輯「Coffee Time」~Black Coffee)
「Bedouin Jerry Can」~這個以沙漠為家的貝都因樂團,2008年受邀至英國的「Womad Festival」表演時,卻有一半團員無法成行,原因是沒有身分證,當然也遑論護照;不過,若牙齒恆健者仍可到開羅進行齒齡檢測,勉強通過簽證一關,但傳奇老詩人Soliman Agmaan就沒那幸運了,甜咖啡、甜茶早將他一口牙蛀光,失去驗明證身的最後機會,只能徒呼負負,留守帳篷。
沙漠雄鷹~貝都因人
這羣戶籍上身分不明的沙漠遊民正是貝都因人(Bedouin ),不僅是最早居住在阿拉伯半島的民族,也是後來構成伊斯蘭文化的基礎;散居在荒漠、綠洲、丘陵等邊緣地帶,廣布於沙烏地阿拉伯、伊拉克、敘利亞、黎巴嫩、約旦、以色列、巴勒斯坦、埃及、利比亞等,即使今日政治上已歸屬不同國家,傳統的氏族組織仍有高度的凝聚力。
「我發誓我伸手什麼也看不見,那貝都因人卻在黑暗中抓住毒蛇,丟到帳篷外。」曾在沙漠服役的朋友Ahmed,栩栩如生地敘述與這群沙漠人共處的經驗:絕佳的視力、敏銳的嗅覺、精準的槍法、以及不可思議的方向辨識,在沙漠生活了千年的貝都因人,至今仍保留在原始自然中的生存能力,Ahmed的結論是「沒有人比他們更瞭解沙漠!」
以駱駝為騎、帳篷為居、咖啡為飲、牲畜為食,除了逐水草而居,古貝都因人也以商道嚮導聞名;血緣關係組成的命運共同體,重子嗣繼承,推崇忠誠和榮譽的價值,各方酋長以不成文的部落法「Urf」來維繫秩序、調解紛爭,一旦部落間有利益衝突、強劫怨懟,不惜以血洗報復,古代著名的白蘇斯事件,即一方酋長射死對方部落的母駱駝,便引發40年的部落仇殺;直到穆翰默德創伊斯蘭教,在麥地那建立了集宗教、政治、軍隊、經濟為一體的烏瑪社團(Al-Ummah),信仰認同取代了血緣結盟,才結束無止無盡的血族報復,逐步邁向伊斯蘭的黃金時期,烏瑪也成為日後伊斯蘭神權國家的雛形。
Bedouin Jerry Can樂團來自西奈北部地中海沿岸的El Arish鎮,背山面海,2003年由Zacaria Ibrahim所召集創立,並發行「Coffee Time」專輯;貝都因的音樂裡,詩人與說書人有重要地位,自由吟誦的詩歌通常記載貝都因人幾世紀以來集體遊牧遷徙的記憶,甚至可溯源前伊斯蘭時期,除了開墾的故事外,駱駝的寓言、對偷羊賊的警告、單戀的相思、遣信的沙漠郵差、迎賓好客等生活相關事物,也是歌謠敘述的主要內容。
Bedouin Jerry Can所使用的旋律樂器有Magroona(雙排簧管)、 Ney(笛) 、Rababa(單弦拉弦樂器)、Simsimiyya(五弦里拉琴),音樂進行多以Maqum音階為主;由於沙漠資源有限,使用的樂器也就近取材,任何物品只要可以發出相對高低頻的「Tak」、「Dum」聲音,即可充當現成的打擊,少數職業樂手(通常以婚禮演奏為主)才會專程到城鎮買Tabla手鼓。表達的形式從清唱、單件樂器伴奏、到合奏皆有,例如詩歌吟誦通常僅以一件Rababa弦樂器為伴奏,婚禮或祝賀則以合奏為主。
出國演出對這羣牧民音樂家似乎特別困難,除了前述身分認證問題外,就地取材的傳統也無意構成了麻煩,Bedouin Jerry Can將1967年以色列六日戰爭所遺留在沙漠的油桶和彈藥盒作為打擊樂器,這敏感的「軍事用品」,不論出境或入境,總是引起航檢人員的高度戒備,油桶的中間與邊緣可發出二到三種不同的音頻共鳴,彈藥盒則以鼓棒在盒蓋上敲打,取其脆薄細碎的音色;即便如此,音樂家們不免要費一番口舌、 甚至最後來上一段現場即席演奏,證明此言非假。
Bedouin Jerry Can的團員,分居沙漠與城鎮,最遠相隔三小時車程,卻仍不減彼此距離,曾任職公立樂團的團員Mohamed說,大家仍是隨傳隨到,且常在一起聚會,話鋒一轉:「這比我之前的樂團好多了!」他提到公立樂團指派的manager經常放任團員不管,尤其國外的受邀展演,成為公務員變相的私人觀光。Mohamed心寒的說,那我們藝術呢?曲目編排呢?舞蹈訓練呢?他難掩怒氣指出,政府壓根不在乎我們,只拿貝都因到國外兜售,沒有文化,沒有眼光,沒有尊重。
革命是革埃及警察的命~西奈半島的恐怖平衡
可悲的是,這一連串的「沒有」可以繼續延伸到貝都因社會裡:沒有建設,沒有工作,沒有平等;長期以來,半島上的貝都因人與埃及政府緊張對峙,尤以北部區域為甚,El Arish是北西奈首府,距離加薩走廊邊境Rafah約48公里,在這亞非要衝之地,貝都因人掙扎於戰爭、貧窮與族群現代化的轉型,過去五年來更捲入恐怖主義與以巴之間的是非,主要的癥結點來自於:
一、經濟貧困與非法走私
挖掘地道與走私運輸是支撐這塊貧脊之地最主要的「產業」,2007年以埃聯手封鎖哈馬斯佔領的加薩走廊,更助長這項已持續20年的地下經濟活動,基礎民生建設缺乏、旅遊發展資源不均、運河計畫停擺,迫使當地貝都因人鋌而走險,為自己尋找生存之路。
這項非法「亞非貿易」有多興盛呢?粗估每個月營業額不下於25萬埃鎊(150萬台幣),略計1400條地道,運送物資從武器、毒品、汽車、民生用品到賣春的東歐女子皆有,相關的僱員有司機、包裝管理員、載貨員。走私地道對以色列猶如芒刺在背,無非形同哈馬斯的火藥庫,在強烈要求下,埃及動用大批警力追緝壓制,過去幾年因走私罪名已拘捕上千名貝都因人,種下貝都因與埃及政府衝突的禍根。5月28日埃及永久開放加薩邊界Rafah,暫時削弱走私業的需求,然經濟問題仍迫在眉睫。
二、部落主義與國家認同
地道能做的不僅是非法商業貿易,六月初,加薩走廊的貝都因人由地道越境埃及,殺了一位埃及貝都因,事成立即循原路折返;同一星期,El Arish也發生部落之間的綁架事件;基於牧民自衛的傳統和廉價易得的武器,私槍氾濫也是部族仇殺之外的安全隱憂,這讓北西奈形同國家安全的真空地帶。
「我不在乎誰來管我們,不論是誰,他有他的法,我有我的規。」Ismail,來自北西奈最大的Remeilat部落, 說出多數貝都因人的想法。對他們來說,傳統部落法「Urf」比起遠在天邊的埃及國家安全法來得實際,許多爭執在第一時間已藉由酋長的協調而化解,在沙漠區域被搶劫的商人,求助當地酋長比上法庭或找警察效率快得多,貝都因聚落是某種程度的「民族自治區」。
身分證的空缺亦成為高度懷疑與恐怖組織來往的理由:「誰知道你是巴勒斯坦的貝都因還是埃及的貝都因?」以致,一方面受到政府的歧視忽略,生活陷入貧困,一方面又因政府打擊走私備受刁難,警察經常藉故拘捕無辜的親人,間接逼迫走私者自首,此作法引起貝都因人極度憤怒;今年二月份,警察局和崗哨成為革命的直接對象,一名貝都因人憤憤說道:「如果他們敢回來,我就殺了他們!」長年積怨,即使目前多數警力已撤出解散,仍時常傳出軍警被槍殺陳屍大街的新聞,可見彼此敵對仇視的程度。
對埃及政府而言,貝都因群落代表社會的離心勢力,臨時總理Essam Sharaf革命後親訪El Arish,北西奈新任長官Abdel Wahab Mabrouk也說政府已調整策略:「我們不是來管理他們,而是與他們合作。」不論官方釋出何種善意,輸往以色列、約旦的天然氣管還是接二連三的爆炸(那可疑的貝都因人),而伊斯蘭原教旨主義組織也已趁勢滲透該地(那可怕的貝都因人),未來情勢令人堪憂。
聖地,註定以兵戎相見;遊牧詩歌,仍在桀驁不馴的血液流淌;唯有沙漠雄鷹的音調,會引駱駝步蹄前來,沙漠的風,颼颼呼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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