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如人生

圖一第一屆路克索非洲電影節閉幕會場。by Emma 　

2月中旬來到上埃及古蹟之都美稱的路克索，參與第一屆埃及非洲國際電影節，將近50部非洲電影如肯亞、馬里、布吉納法索、尼日爾、蘇丹、喀麥隆與摩洛哥，以及掀起阿拉伯革命之春的突尼西亞和戰亂剛平息的利比亞。

來自盧安達參與電影節工作坊的T與我分享，在盧安達身為一個電影工作者，沒有政治、財力背景很難有所作為。工作人員為了籌措拍片基金，僅能擠身進入其他國家資源豐富的拍片團隊，辛苦出產的作品掛上他國名字。盧安達年輕人若幸運找到海外工作，隨即遠走高飛，T不僅不願意離開盧安達，他愛國家勝過一切。我對盧安達充滿好奇，鮮明印想停留在1994年盧安達的大屠殺，一個月內死了一百萬人。我問：胡圖族與圖西族已經族群和解了嗎？他表示現在沒有人區分族群了，每個人心知肚明，大家一致的口徑：我們是盧安達人。過去犯下屠殺的胡圖族，只要承認罪行一切避重就輕，獲得和解和寬恕；反之，繩之以法關進監獄。

另一位參與動畫工作坊的肯亞J分享，他跑了數個非洲國家找動畫資源，竟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到了埃及他終於找到答案了。因為動畫需要龐大的技術和資金，在非洲貧困大地上根本難已萌芽，21歲的法國女孩L承擔動畫工作坊的志願教師，藝術學院學生學習如何用沙、陶土和水彩三種基本素材，開始動畫夢的第一步。我坐在一旁聽學生M分享學習心得，由於每一個動作需要12張構圖，初步他們透過沙子來練習，因為沙子可以輕易塑造變化，在燈泡的投射下，他們照下每個細微的變化，最後放入動畫軟體，按下連續播放鍵，第一部簡易動畫誕生了。

圖二參與動畫工作坊的埃及Ｍ與肯亞Ｊ友人

M形容工作坊像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因為將近3年的大學生涯，大部分時間他都只能自學，很多教授消失了，忙著經營藝術品事業，偶爾上課遇到天賦異稟的學生，自覺高人一等索性批評學生一番，便不來上課了。他們每一季繳一千台幣的註冊費，和六百塊的住宿費。埃及革命後他們也跟校方爭取權利，降低住宿費至300塊。面對凌亂的教室和殘缺不全的電腦設備，學生們只能自求多福了。當他問起台灣學生的狀況時，我腦袋出現去年11月在幾所台灣大專院校分享的場景，台灣大學生擁有太多了。很多父母幫忙孩子繳納昂貴學費，學校提供豐富的學習資源，似乎出現了養尊處優，對學習冷感的缺憾。

在美國開羅大學內，學生們大多來自貴族世家，每年的註冊費、住宿費至少數十萬台幣，同樣來自埃及，貧富落差到M完全可以想像，沒有憤世嫉俗的不平，反倒把握自學的機會，從Youtube上藝術教學示範影片，一步一步摸索。電影節閉幕典禮上，播放由法國女孩L剪輯工作坊和學生成品的影片，亦參與工作坊的肯亞J也積極尋求各種資源，他手中3個隨身碟裡頭裝滿了，從藝術學院另一位學生M電腦複製的各式軟體、文件、遊戲、影片和音樂，我訝異他如此渴望這些電子資源，在盧安達工作多年的他，儘管上網可以下載資源，卻收取金額不等的費用，唯一的機會便是尋求分享，因此他在臉書上建立分享團體，有任何的資訊或資源，慷慨分享。像這次埃及電影節，他從網路得知訊息，便放在分享團體內，來自肯亞、盧安達的網友，相繼報名也入選了。

圖三Soul boy影片導演座談，導演坐在中間，當天有精采的對話錄。

埃及非洲電影節耗費不貲，來自非洲14個國家導演、演員以及參與工作坊的學生，至少兩百位海內外人士，安排住在知名飯店內，從開幕式到閉幕典禮的盛會，在路克索舉世聞名的神廟中盛大舉辦，氣勢足以媲美奧斯卡典禮，還搭乘郵輪遊尼羅河。我置身在明星與鎂光燈旁有些不自在，與我同住的室友為埃及尼羅河頻道工作人員，他們每天追著導演、明星採訪；我則是每天追著交通車到文化中心、會議中心觀看影片和參與導演Q&A座談，來自肯亞影片Soul boy（譯靈魂男孩）獲得電影節最佳影片的榮譽，恰巧也是電影節裡頭我最愛的一部片，講述男孩的爸爸貪戀名利、美色，被巫師吸走靈魂，男孩必須完成巫師的十項要求才能解救父親。

相較其他的非洲電影大多講述族群、軍隊以及殖民問題，靈魂男孩的電影素材特別鼓舞人心。埃及電影若是革命素材廣受大眾青睞；突尼西亞影片講述現代社會的男歡女愛，就伊斯蘭國家觀點來看，影片袒胸裸被尺度大解放；摩洛哥影片的平民素材獲得評審的肯定；利比亞到目前為止沒有戲院，A信心十足說：過去格達費政府只允許官方媒體存在，人民默默學習影音媒體的工作，現在整個利比亞舊系統垮台，可見的未來利比亞娛樂媒體將百花齊放。

2月份一路從開羅義大利文化中心的埃及人電影節、開羅莎威文化中心sakia電影節到非洲電影節，每天下班後便往文化中心報到，看了一部又一部的電影，呈現埃及革命的歷程、人民生活的困境以及我所不知道的非洲大地，可能是過於緊湊的安排，將近一個月的重感冒遲遲未好轉。我仍無法自拔往戲院報到，每一部紀錄片，呈現人民面臨的問題仍尚待解決，影片背後的故事和心酸，沒有所謂的正確答案或是非對錯。Cold January，是一部埃及革命紀錄片，影片開始於一個窮人小孩說冷，媽媽轉身去把門闔上，與其說關門具體是把一塊用穆巴拉克劇照作為檔風的木板蓋上。為了討生活，媽媽帶著孩子上街賣國旗，搭著革命列車做生意。在孩子的眼中，國旗代表漢堡，溫飽肚子，媽媽唯一的擔心是革命結束後，沒有人買國旗了。雖然不是寫實紀錄片，這一幕幕的戲刻劃出小老百姓的心聲，為了麵包而活。

圖四解放廣場現場,民眾高舉國旗齊聲喊革命口號

圖五1月25日民眾從開羅各城鎮步行至解放廣場。

1月25日至11日期間，埃及民眾舉國歡慶革命週年紀念日，甫勝國會大選的穆斯林兄弟會在解放廣場東邊設置了巨大舞台，左翼及民主運動人士則在西邊與之抗衡，1月24日半夜廣場已聚集了數千民眾，窗外飄著細雨，寒風刺骨，隔日一早上萬民眾從開羅各城鎮步行至解放廣場，每個人自製海報標語，還有人帶著v for vendetta電影象徵革命鬥士V的面具，部份組織工作人員亦從nasr city遊行4個小時至解放廣場，大家齊聚在解放廣場為革命烈士哀悼，炮火也對準軍事最高委員會（以下簡稱SCAF），貪圖權力枉顧民意。

2月2日晚上，民眾再度蜂擁至解放廣場抗議SCAF。

2月1日賽德港足球事件，造成179人死傷亡，成為足球史上最慘重的悲劇，當日比賽結束上百位幫派份子在無人守備球場的情況，進入足球場屠殺球迷，SCAF指稱看不見的手造成此禍端。臉書貼滿了軍隊視若無睹，任意幫派人士進入會場的衛星畫面，全部矛頭指向SCAF說謊，推卸責任、嫁禍民眾還屠殺無辜捲入事件的球迷。

圖七紀念賽德港足球屠殺事件的塗鴉牆。

解放廣場周邊圍牆，佈滿革命塗鴉本被SCAF粉刷殆盡，塞德港足球事件後，整片圍牆成了弔念牆，一幅幅的臉孔和花束表示無限的追思。

圖八大學生於亞歷山大大學校園前抗議SCAF，轉自臉書。

民主人士在臉書發起2月11日全民罷工，工作組織也呼應性關閉一天。當天亞歷山大、開羅大學及部分中小學學生，組成遊行隊伍在校門口抗議，要求SCAF下台。雖然雷聲大雨點小，大部分民眾依舊正常上下班，開羅交通阻塞不通，民主人士發表聲明他們相信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效仿公民精神作國家的主人，從學生自發抗議行動層面上，民主幼苗已經種下。

組織教育計畫總算起頭，與合作的法國組織進行密切的會議，幾位新進的工作人員也加入團隊，估計3月進入校園執行教育計畫。組織婦女手工坊也經營的有聲有色，正引入微型貸款方案，現階段教育貧民窟婦女，何謂微型貸款，希望提供他們謀生的技能。

在埃及非政府組織固然可以提供民眾資源，來協助他們抗貧。但民眾從不奢望資源自動上門，凡事要靠自己。在開羅時間越長，越感受每個工作不分貴賤，一切只是為了生存。等公車上班時，可以看見清潔工、搬垃圾工也正清潔路面，搬運公寓、店家和政府機關的垃圾，還有一群亦在路邊等著公車上班，屠夫裝扮的肉店人員、西裝筆挺的上班族以及花枝招展的婦女們。

Living skin電影裡頭13歲的男孩們，早上六點已在皮革工廠展開一天的生活，每天忍受劇毒和刺鼻的化學藥劑，每天搬運皮革至巨型機器，從去毛、清洗到曝曬，樣樣自己來，他們父母引以為傲的認為，比起在街頭乞討的小孩，活的更有尊嚴，為自己而活。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在紛擾的開羅都市，我也試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